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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章 爭論 是陰是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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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, 溫知著得到了溫宏毅的傳召,來禦書房與人掰頭。

她站在那兒,聽著彭鴻朗長篇大論, 句句皆為家國、朝廷考慮,冠冕堂皇,別無私心, 她不由嘲弄地牽了牽唇角。

這場關於“是否禁止民間書坊刻印書籍”的爭論,已經從中午吵到傍晚, 她和對方各執一詞,誰也不願妥協。

溫知著偷瞥了眼上首的溫宏毅, 對方面無表情。她知道,因為可以加強集權、鞏固統治, 所以她的父皇同意禁止民間刻印。

否則,根本不會有這場爭論。

溫知著一顆心惴惴。

此時, 彭鴻朗氣定神閑,挑釁似的與她對視, 一字一頓開口道:“還望三公主理解,此次微臣建議禁止民間刻印,絕無私心, 而全因其優勢。”

“這同學在官府一樣,刻印由朝廷掌管, 下可控制言論,約束百姓;上可統一集權,鞏固朝廷統治, 且利於朝廷樹立權威,增強威信。微臣的拳拳之心,皆為朝廷考慮啊。”

“三公主覺得呢?三公主該不會覺得, 微臣提出此事,是針對您一家書局吧?”

因著溫宏毅坐在上面看著,他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,神色之間隱有得色。

“若三公主這樣想,微臣可是大大的冤枉。不過,印經院自成立以來,便被民間刻坊擠壓,生存艱難,確實有損朝廷顏面,這是其一;長此以往,印經院邊緣化,不利於建立官府的威信力,這是其二;現在管理混亂,人人皆可插一腳,官方機構無法作為,這是其三。所以,希望三公主能理解,您不過一家書局而已,但需要的是這個行業的統一管理。”

溫知著眼見著,溫宏毅的眸光一動。

“哼。”

她冷哼一聲,彭鴻朗臉色一變。

他當即要辯駁,溫宏毅輕咳一聲,他只好悻悻住嘴。

溫宏毅掀掀眼皮,隨口問道:“著兒,你可是有什麽話要說?”

“回稟父皇,兒臣有話要對彭大人說。”

她坦坦蕩蕩迎上前,嘴角含笑,眸光清亮有力,看向最上首的溫宏毅,他才是能一錘定音的人。

溫宏毅淡淡道:“準了。”

她不卑不亢開口,聲音平和,似未有任何不滿或怨懟:“方才彭大人所言,兒臣實不敢全然認同。凡事皆有兩面性,正如此事亦是一把雙刃劍,禁止或能達到彭大人所言,但兒臣以為,弊大於利,不宜推行。”

“怎麽就不宜推行了?”

彭鴻朗急赤白臉道。

“嗯?”

溫宏毅發出一聲質疑。

彭鴻朗猛地住了嘴,臉色變了又變,忙跪在地上向溫宏毅道歉:“微臣一時情急,情難自控,請皇上贖罪。”

溫宏毅聲音沒有溫度:“行了,起來吧。”

溫知著等禦書房內又恢覆安靜,方才再度開口:“彭大人無需著急,等我說完,您有何不滿,皆可反駁。現在,還望彭大人勿擾了父皇的興致。”

說完彭鴻朗,溫知著註視著溫宏毅,說出自己的理由。

“官府之威信樹立,不在剝奪百姓生存之機,而在公平公正合理。如果因印經院而禁止民間刻印,一來算以權謀私,損民利官,有損公平公正的合理性。百姓一時敢怒不敢言,那以後呢?量變引起質變,遲早有一日,百姓會怒而憤之。這是其一。”

“學在官府,可控制言論。相反,若學術下移,則可廣開言路。自父皇登基以來,推科舉、建私學、興族學,這皆是學術下移的表現,那麽兒臣認為,民間刻印亦是一種學術下移,不同於之前的教書育人,這是以另一種形式呈現。”

“書在四夷,利於百姓發聲;書籍私印,是學術自由,亦是思想自由;學在四野,這符合父皇治國□□之理念,也契合大印安穩百姓之良策。這是其二。”

“並且,言論一事,亦如大禹治水,從來都是堵不如疏,堵可解一時之憂,卻不斷積患。而疏則可導萬民、利萬民,益於國家日後選賢舉能。這是其三。”

“再者,彭大人提及印經院備受民間書坊排擠,實是兒臣不敢茍同。印經院流程臃腫繁雜,人員混亂散漫,這非是民間書坊之力,而是其本身如此。若是就此取締民間書坊,兒臣不敢想象,印經院會是一番怎樣狀況。”

“因為兒臣始終秉承一句話,如果自己沒做好,最先做的不是怨怪別人,而是要從自身找問題。若自己做不好,有他人之力敦促尚好,若無他人之力從旁刺激,反而會更一塌糊塗,這是其四。兒臣闡述完畢,請父皇明鑒。”

待溫知著話音一落,彭鴻朗急不可耐道:“皇上不可,禁止民間刻印可以做到政學合一,從而保持政權穩定,統一中央集權啊。”

高坐上首的溫宏毅蹙了下眉頭,很輕很微小,一閃即逝。

彭鴻朗還在言辭切切,一副為國為民無私模樣。溫知著別開臉,不願看他這副作態。

若是之前還有所懷疑,現在已是板上釘釘,多半就是在彭家在背後搗鬼,口口聲聲不是針對她,而是為了印經院,為了大印。

哼,笑話。

這就是無能之輩,自認為旁人不做而自己就是天縱之才了。

而且,他這番還真不是針對她一人,而是針對整個大印的民間刻坊。

只不過……

溫知著覷了眼溫宏毅的反應,一顆心漸漸沈了下來。

她不知道自己的這番話有沒有起作用,因為真正的決定權並不在她手上。這個皇權至上的時代,即便她擁有無上身份,也要向皇權低頭。

但此刻,她站直身子,直視著所有人,認真道:“兒臣所言所行,皆是因父皇過往之言行所得,兒臣始終相信,父皇是一屆明君,定會有其判斷。兒臣也相信,父皇不會讓百姓失望。”

溫宏毅稍稍頷首,辨不出神色。

彭鴻朗似有急切,但被溫宏毅暫時喝止,只好閉上嘴。

良久,室內響起溫宏毅蘊滿歉疚的聲音:“著兒,你先回去吧,容朕思量一下。”

他話音一落,溫知著餘光瞥見對手露出志得意滿的淺笑。

她擡眸,輕動了下嘴角,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,“父皇,兒臣先行告退。”

她挺直了脊背,一步一步走得踏實且不含糊,沒有猶豫,也沒有乞求。

眾人聽著她漸行漸遠的腳步聲,望著那直挺堅韌的脊背,心頭竟生了一絲遲疑:他們真的會贏嗎?



直到走出很遠,遠到旁人再看不見,溫知著那向來挺直的脊背,瞬時微松下來。

溫燁霖等在外面,焦急不已。

一見她出來,立即迎上來,急切問:“三姐,怎麽樣?父皇認同你說的了嗎?”

“還沒。”溫知著同他簡單說了下當時的情形。

“一派胡言!”溫燁霖脫口而出:“說到底,他們就是自己不行,就想著我們不做了,是不是就以為他們能行了?我們做不做,他們不行還是不行,拿這些理由搪塞,以為糊弄三歲小孩呢!”

溫知著輕拉了下溫燁霖的衣角,低聲道:“三弟,莫急。”

溫燁霖還是少年模樣,略帶青澀的眉眼此刻染上急色,不可置信問她:“三姐,他們都這樣了,咱們還要退讓嗎?他們說不讓咱們做,咱們就真的不做嗎?”

“當然不是。”

溫知著輕輕擡手,按了下他的眉心,似要將那雙眉間的褶皺,溫聲解釋:“剩下的交給我,既然當初是我拉你上了這條船,我就會負責到底,放心吧。”

溫燁霖眸中跳躍著憤怒的火焰,語氣又急又快:“三姐,我好擔心,他們怎麽可以這樣?這樣無恥!這是我們的心血,我們為何要輕易拱手讓人?這不合理!”

“是啊,誰能想到呢!人能這樣無恥呢?”

溫知著淡淡道,語氣充滿嘲弄。

“不過別急,我請的外援,我們的外祖父,還有京兆尹的陳大人,南山、青文書院的院長夫子等下便會進宮了,鹿死誰手還不一定,所以也算不得上拱手讓人。你這個急脾氣得改一改。”

溫燁霖小聲嘟囔道:“我這不是怕你被欺負了?你自己去辯論,也不帶上我。我光聽你說的那些,我就拳頭硬了,恨不得直接揮拳。”

溫知著白了他一眼:“你要是直接揮拳,咱們這個事也別說了,才真是讓給對方了。對了,你的老師也會來對吧?”

“對,老師一會就到。”

“那我們去接你的老師吧。”

溫知著接到尤言夫子,將他帶往禦書房。而內裏,正在激烈地討論此事。當尤言一出現,房間內順勢安靜下來。

而溫知著辦完這件事,沒有多停留,反而選擇了離開。

事到如今,她已盡了努力,至於最後如何,她真的無法決定走向,正如她無法決定人心。

溫燁霖還有不放心,問:“三姐,我們這算放棄嗎?”

溫知著望著遠處,聲音帶著點飄渺之意,幽幽道:“應該不算吧。”

再搏一搏,或是隨遇而安。

溫知著自覺,早在禦書房裏她已做出了選擇。

現在,她雖然遠離了爭論的中心,但是她只是站在了後面,命運還是握在自己手上的。

甚至,她已想好了退路,大不了讓出一分,讓對方嘗嘗甜頭。

只是,現在不行。

她不願意重蹈覆轍。

是以,她輕輕拍拍溫燁霖的胳膊,語含鼓勵:“霖弟,沒關系的。無論結果如何,我們並非這一條路不是嗎?”

她看著對方眼裏的掙紮道:“回去休息吧,今日你也累了。父皇那邊有結果,我會告訴你的。”

她勸說溫燁霖回去休息,而她自己望向遠處斑駁的晚霞,瞇了瞇眼,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。

晚霞過後,誰知道明日是陰是晴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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